湿地里的童话

 

 

            作者:liufiel

 

 

今夕何年?

女子把柳树的腰身又割开一条口子,每一滴树汁冒出来,便一声悲怆。

湖水永远不干,因为女人的眼睛是井,井水喷涌、涨潮,湖岸伸高了臂膀。

你还会回来吗?雁无声,疾飞而过。夜幕徐徐而合,女子在傍晚再栽下一节灌木。

第一千零八节灌木立下誓言——把根伸进林子去。

林子里,铺着历史书页里的古道。你好奇地踏过,迷途,又找到这汪湖水,解渴。摄下无数的美好。你说,湖水清澈,缺几树柳条。澈流鱼跃,花开柳飘,你会来此长住。

一队人经过,你像雁,回到队伍,随着同伴往森林飞翔。

那是秋天,草绿着一半,黄着一半。十个昼夜的温存,走的时候,你留下十次回头。

女子在日暮时返回,山林里没有人影,女子只折到一根柳条。

秋夜插柳。春,柳神奇地活了,野花开放,你一定会回来。

森林的那边是山峰,山峰过去是城市的喧嚣。三秋过后,你走到了么?

《湿地女神》,你的美术作品参展了吗?你说过,你说到,就能做到。

你有太多放不下的尘世吧,餐桌上的那些五谷、白花花的银子、黑压压的情欲。

一个人的客栈,酒旗飘飘。来客总是路人,他们赶路,去某个景点,在夜幕下铺帐蓬,在晨雾里驱星星。

没有人会多逗留,他们怕离了凡尘,被世界抛弃,落得女子一般的孤零。

这些木屋、树皮瓦、木板路、灌木栅栏,一年年装进游人的镜头。

他们像你一样,经过,又走。这一湖的鱼,留不住一双脚印。春天一到,草疯长,痕迹稀。

柳枝发芽了,农场的机器又在春耕,女子的鸡崽出了一群群、鹅蛋收了一筐筐。

几只狼犬相安,远方没有陌生的足音。邀月把酒,昔人如尘。

时光悠过十载,女子心端誓言。

十年之前,总想着挣脱一片鸡毛的束缚,上世纪的森林里,像只逃命的鸟。将恐惧留在城市。

爱情里,病卡上,一张张死亡通知单。城市冰冷,爱人的眼神刀一般地刺出内伤。

别人的爱人,别人的爱情,都已与自己无关。幸福远去,世界远去。只有孤单的自己,面对惨痛的人生、面对世人的横眉冷眼……

逃亡,盆地是山峦的仙境,天空一尘不染,杂草自生自灭。

没有侵犯,没有攀比,没有伤害。让一只箱子陪着,静度余生。

湿地里,双脚注定要发软。躺下,依在一丝不挂的湖泊边。就这样躺成湖泊的模样吧,或者是一棵小草,青了黄,黄了又青,不关注世界,也不被世界关注。

做一个建筑师,用森林里的木材,搭一间木屋。以前浪漫的想象,在湿地实现。

春种夏收的农场,一年一度的收成。女子变成厨娘,在收割的队伍中送茶端饭。他们在女子的木屋旁搭建了粮库、起居室、厨房,广袤的田野,谷子从稻草上迁徙到这个粮库,又从这个粮库转移到另一个大粮库。

原以为可以饿死他乡,却不料,偶尔还成了路人的凉亭客栈。

成不了妖精,也成不了仙女,俗世偶尔经过,人间烟火越来越旺地升起。

——某队旅游的车辆,或一队背包客,鸟一样在这里停歇,又呼啦啦飞走。

这里从来没有金钱的交易,只有一件件赠品,一个个劳力。

杂木船一条又一条,游湖、打渔,皆可尽兴。晚上,燃起篝火,火光里溅出满天星子,云朵在空中翩翩起舞。

那时,你来过,又走了,当初的承诺,已风干成尘。

女子本不相信一切,内心情感,全是沙漠地带。只因那久违的真切,魔咒一样覆盖;只因那誓言,天籁般动听;只因那设想,仙境般美丽。

寒冬,总是一个人度过,北风呼号,灶膛里不熄的爝火,传出微弱的温暖。

春天插下的那根柳条长大、成树、垂下枝条。冬天,又甩落一身的绿叶,光秃秃静候着春风。

一个马队驮来新鲜的物种、日用品,他们要换两餐饱食、换一个温暖……

几辆旅游车带来植物油与柴油,他们要换一顿鲜鱼与野味……

——这一切,已成惯例。他们是过客,总带着时代烟火。

过年了,女子为木屋点满红灯笼。没有电话,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只有几只狼狗,陪着女子春夏秋冬。

十年过去了,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湖岸周围柳树成阴,女子的木屋一座连着一座。

森林建起公园,游人络绎。女子在湖中建起九曲桥、拱桥,四季常开的荷花,在水中妖娆。柳絮点点,游船悠悠。

枕木桥搭进了森林,一排排路标醒目,一条条大路宽敞,游人不会迷路,你也不会。

旅游局携一车图文并茂的《湿地女神》,不由分说地在女子的木屋上挂起巨牌、修展览厅、布满一屋子的摄影书画。书的作者是你的名字,括号某年至某年,原来,你早已从这个世界离开,走进另一个世界。这些书与摄影画作,是代替你来赴约的么?

那是你的作品,它们比你更有名气,从此,湿地闻名了,女子出名了。

记不清第几个十年,女子娇嫩的脸庞爬满岁月的痕迹。她没有死,她的存在否定了医院的诊断书,否定了爱情的诊断书。

几十年后,女子一直没有老、没有死,她只是从肉体,变成了雕像,坐在湿地展览厅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