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桔情


作者:liufiel



“下面,请我们的蜜桔小姐捧上由周恩来总理亲自命名的雪峰蜜桔,请各位来宾品尝!”主持人话音一落,舞台后两侧便轻盈地走上两排袅娜娉婷的年青美丽姑娘,舞台下面立马一片“哦哟”惊艳之声,场内响起一阵哗动。

刘仁虎周围的人兴奋地悄声议论:

“你们看哪个最乖态?”

“长辫子那个妹子!”

“我觉得也是!”

“她笑起来当真是勾魂,我麻了一感又一感!”

“喜欢的就上,哪个抢到是哪个的!”

“人家妹子不鸟你,你扯歪天也是空的!”

“嘿嘿嘿嘿……”

蜜桔小姐们从舞台上托起一盘盘金黄的桔子,自舞台两边款款而下,移步到观众席上,请来宾们品尝新鲜的蜜桔。这是仲秋之季,一年一度的蜜桔节上。

“最后的一定是最甜的,最甜的柑子给我珍藏要得么?”坐在第六排的刘仁虎向端着只剩一个桔子的最引人注目的长辫子蜜桔小姐王晨笑问道。王晨羞涩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将盘送近刘仁虎。

其实,刘仁虎自这群蜜桔小姐一上台,就将焦点对准了长辫子姑娘王晨。王晨面目精美,身材苗条纤巧,嘴角自然上扬,笑态迷人。即便她穿着与其他姑娘一样花色的旗袍,也给人一种出色炫目之感。尤其是那条粗黑的长麻花辫,在王晨的腰背与臀部左右摇曳生姿,让刘仁虎差点窒息。再加之王晨的倾场一笑,刘仁虎即刻魂飞魄散。

蜜桔节过后,刘仁虎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长辫蜜桔小姐王晨的详细情况:王晨,18.9岁,身高164.6㎝,体重48.1kg,邵阳农校毕业,在峰门镇粮站上班,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男朋友,家在峰门镇联华村,父母都务农,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弟弟正在雪峰九中上高一。掌握了这些资料,刘仁虎像刚加满了油的发动机,冲劲十足,对王晨这位蜜桔小姐,刘仁虎是志在必得。

王晨没有想到在蜜桔节上那么一走台,自己的形影便定格在刘仁虎的历史书里,被刘仁虎结结实实地套上了,不明白当时为什么周围那么多同事朋友都在撮合自己与刘仁虎。

当时的刘仁虎是邵阳财校的高材生,分配在峰门镇政府财政所工作,是知识型青年干部的出色代表。血气方刚的刘仁虎五官端正,身板适中,重要的是他才情突出,工作上得心应手,在峰门镇财政所属新锐人物,县局和镇领导颇看重他,前途不可限量。或许刘仁虎本身条件确实不错,或许是王晨少女的芳心中了刘仁虎迷魂的盅。总之,就那样没头没脑、迷迷瞪瞪地入了套。

晨星蜜桔园场房隐藏在一大片的桔林中间,大坪中央,立着一块红纸牌:欢迎购买自助蜜桔,实惠中体验劳动的快乐!桔园场房大坪两侧摆满了各类车辆,仓库那边有工人往一些货车上搬着一箱箱新鲜桔子。绿色纸箱上的金色桔子图片和周总理亲笔命名雪峰蜜桔的字样特别显眼。

现在,刘仁虎开着一辆不超过十万块钱的灰色小轿车,不显山不露水地停在王晨场房的办公室外面。在众多排队买桔子的车当中,刘仁虎和他的车是那么不起眼。当刘仁虎牵着十三岁的儿子兴高采烈地出现在王晨的办公桌面前时,两人都有着些许的惊愕。十多年未见,刘仁虎有些秃顶,却更有一番领导派头。而王晨仍是那么青春美丽,笑容可掬,只是那一袭长麻花辫变成了金色拉丝短发,显得既高贵又精神,完全一幅企业家的干练形象。

“买柑子?”王晨瞬间扬起习惯性的笑脸,问。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仁虎从恍如隔世的迷离中回到眼前,有点失态地回道:“哦,哦,是的,小家伙为了写篇作文,要体验劳动,来摘柑子。”

“这是你儿子?长得不错嘛,很像你的!”王晨职业性地夸着,然后话锋一转:“要好多柑子?”

“要个五、六十斤吧。”刘仁虎努力恢复了语态,说出要买的桔子数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着自己巴巴地开着车跑到柑子场,却只要几十斤柑子,好象有点小气巴拉的样子,别被王晨看扁了,于是接着说:“再带小家伙摘个三、四十斤,总共买个百把斤子就可以了,家里人不多,买多了吃不完,坏了浪费你们的劳动成果。”

刘仁虎总算小小幽默了一句,打破了尴尬局面,王晨爽朗一笑:“那是的,我们的柑子个个珍贵,不能浪费哦!我给你开票吧。”

王晨将票递给刘仁虎:“先把钱交了,摘完后拿票去仓库打包提货!”然后打电话让人过来领刘仁虎父子去柑子山上摘柑子。

刘仁虎掏钱付款:“王晨,听说你们的柑子比市场上卖的要贵一倍,为什么还是和市场上一样的价呢?”

王晨笑道:“做生意也要分个生人和熟人,总不能里外不分一个价吧!”

刘仁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想必,自己还算是个熟人。柑子场的工人过来,领着刘仁虎和他儿子摘柑子去了。

王晨默了一会,嘴角冒出两朵笑意,提起话筒拔到仓库:“小肖,有个叫刘仁虎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同事,在这里开了一百斤柑子,到时他来提货,你给他搬五箱,他自己摘的就不要过秤也不要算钱了,都送把他。”

王晨想起当年,刘仁虎策划了很多的追求方案,在同事朋友的全力配合下,展开了强有力的攻势:求爱时相当浪漫而无赖,恋爱时相当别致而疯狂。几个环节冲锋下来,终于抱得美人归,王晨这个最引人注目的蜜桔小姐,最终落于刘仁虎的围城中。

尽管如此,王晨与刘仁虎的感情却仍是短命的,两年不到就退到了婚姻之绳的末梢。

究其实,大致可能是这样:王晨所在粮站的改制下岗和腹部的扁平如初;刘仁虎仕途的春风得意和精神生活的新奇宽广。后来,刘仁虎偶尔出入欢场,王晨被下岗的孤独和郁闷情绪左右,两人进入了摧残式的争吵。刘仁虎有时留宿于外,有时男男女女结伴出游,王晨闹着跳过平溪江、用头撞过柱子、拿破啤酒瓶玻璃划过脉。最终,王晨崩溃般的一段歇斯底里之后,他们的围城便如蚁穴溃堤。

一纸离婚书后,王晨净身远行到了深圳。在两年情绪跌拓起伏的打工生活中,认识了某植物园的园艺师钟海星。钟海星是湖南农大毕业,本来在长沙的某个园林管理处上班,并有一个比较满意的女朋友,为了能与女朋友在长沙买上婚房,鬼使神差地被同学骗到广州搞传销。好不容易逃出传销窝点,女朋友却早已另攀高枝。于是,钟海星被老乡介绍到了深圳的某植物园做了一名园艺师,过着毫无头绪的日子。

王晨与钟海星在一起之后,钟海星萌发了回乡承包园艺场的想法,钟海星学过果栽,对柑橘栽种技术的理论知识相当精通。而且钟海星家在雪峰县城郊区,因最近两年的城区扩展,他们村被整体拆迁,农田全部被征收。钟海星家在县城的开发地带拥有政府分配的两个门面的安置地,另外还有一笔补偿金。但是光靠补偿金是根本盖不起两个门面的楼的,家里除了父亲承包的几亩柑子园一年产点柑子出售,其它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钟海星的提议立即得到王晨的强烈支持,王晨说:你信吗?我曾被选过蜜桔小姐。钟海星大喜:天助我也!我们如果回老家承包荒山,创建一个大桔园,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王晨笑问:创建一个大桔园,然后呢?让我天天拿一杆枰,坐在街边卖桔子么?

钟海星说:笨蛋,我怎么会让你坐在街边卖桔子,你只要在家开开发票就行了,让买柑子的人都到桔子园来装柑子,只要我们的柑子好吃,四面八方的人还不扶三扶两地来抢着买,没抢到的,哭都没用!

王晨忍不住笑软在钟海星怀里。钟海星看起来一幅书生模样,戴着一幅近视眼镜,人也长得清瘦,要是真的承包荒山种桔子,只怕这副身架子会被累成虾弓。王晨仰起头,认真地问钟海星:海星,你是一个农大毕业的本科生,回家种柑子树你不觉得亏?

钟海星道:怎么会亏,我又怎么会一生就只栽柑子树,我有一系列的计划,开辟一个全县最大的柑子园,然后还要开一个罐头厂,我们县的罐头厂效益好差的,其实我们有周总理亲笔命名的雪峰蜜桔,我们的蜜桔罐头也应该行销国内外,我们要往远看,做企业!想想看,当我们成功了,会是哪样个情形?

钟海星说着,眼里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双手兴奋地搂紧了王晨。

那几个晚上,钟海星和王晨几乎没有睡意,整夜整夜被创业的激情汹涌着。

钟海星到深圳图书城买了一大堆柑橘培植资料,带着王晨壮志凌云地回到了家乡。

那时正值柑桔成熟季节,父亲的柑桔大丰收,钟海星回来得正是时候,与王晨一起加入了摘柑桔的家庭队伍。从早熟到迟熟,经过两个多月的辛苦劳动,摘的摘,担的担,终于将所有柑子都搬了回来,租来的几间小屋堆满了,还在街边扎起塑料布,搞柑子批发。

柑子卖完了,钟海星随着王晨喜噔噔地去她家提亲。那个冬季,他们办妥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承包下了村里的一座十三亩的荒山,合同一签二十年;另一件是两人领回了婚姻的红本本,正式成了合法夫妻。

几年来,王晨的角色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从一名国家工作人员变成一个打工者;从一位干部娘子成为一个栽柑子树的老婆。好在王晨到底出身农村,还是轻易进入了角色,与钟海星早出晚归,开荒买苗、施肥锄草、嫁接剪枝、杀虫防害……

为了买到优质的无核桔苗,钟海星与王晨不知转了多少苗圃,骑着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获得种植经验,除了向父亲这个老技术请教,还到别的园艺场学习新的培植技术。譬如如何防治小家蚁或蟋蟀为害桔苗?怎么样消灭柑桔叶背的黄斑病?他们懂得了在6~7月重点防治蚧类、天牛类、脚腐病、流胶病和锈壁虱,7~8月重点防治潜叶蛾、锈壁虱和脚腐病等。

两年来在桔园埋头苦干,钟海星与王晨都消瘦许多。第三年春,王晨一骨碌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把一家人喜得到处乱撞。柑子山上开满了洁白清香的柑子花,钟海星与父亲在山上用树木和竹席搭起一个简陋的场房。钟海星的父亲在场里养了几窝蜂,柑子花得到了有效的传粉,还摇了好几缸蜂蜜,惹得好多人跑到场里来买柑子花蜂蜜。

夏天,柑子树挂上了累累青果,让人看着心花怒放。但是,不久却落了许多,看着一颗颗天使般的小青果一个个发黄,从枝头上萎靡脱落,钟海星如猫爪挠心般难受,经多方奔走,或是请教县农技局的技术员、或是到别的园艺场取经拜师,终于挽救到三分之一。为了使柑子更甜,钟海星与父亲运了一大卡车茶油渣饼,在山下挖了池塘用淤水浸开了,请劳力一勺勺淋到柑子树蔸一侧。为了减少农药施喷,钟海星从外地买来澳洲瓢虫释放在柑桔山,进行生物防治。

十月,早熟柑子出浮了,钟海星和母亲妹妹亲自到街上销售,零营兼批,卖了个好价钱。虽然累,看着卖柑子所得的票子,却还是欢喜不已。第一年的桔子收获之后,将所卖的钱与所花人力和农药化肥等一结算,不但没赚一分钱,还赔了近万元。不过,一家人还是非常乐观,钟海星和王晨坚信只要慢慢掌握技术,桔园一定会越来越好。

第四年,钟海星和王晨借了一笔贷款,在柑子山附近又承包了几苗荒坡,栽上优质无核蜜桔苗。在场里修建了一栋长场房,并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柑桔种植专业技术员,另外请了四名工人,热热闹闹地在场里挂起了牌——晨星蜜桔园。经过大家不懈的努力,终于获得一个盛大的丰收。

钟海星临时请了一些人帮着摘柑子,每人五十块钱一天,另加二十斤柑子。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柑子全集中到了场里,由于人多手杂,采摘的柑子不合规格、摔坏的都很多,一家人加上亲朋好友清理了好几天,总算把好的、次的、坏的、烂的分在了几间屋子里。每天,钟海星与晨星都会租车装一车桔子在县城的繁华地段打棚销售,有散销零售,也有批发。批发的一般是用竹篓装好,其它便是小卖小贩批发个百把两百斤摆摊卖零。由于这年桔子普遍大丰收,各地各场的桔子也都纷纷涌进街头,价格因竞争而压得极低。

谁都知道,水果是最容易腐烂的。每天,钟海星父母都要从场里的屋子里捡出几箩筐坏柑子,有的是摔坏后腐烂变质的,有的是雨天摘下被水浸坏的,有的是传染上周边的坏桔子而腐烂的……看着一担担的烂桔子被倒掉,全家人心痛不已,这都是血汗、都是钱啊!钟海星夫妇看得也紧心了,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啊。

王晨说:买保鲜袋包柑子吧,听说有一种柑子专用的无害药水,用来浸了柑子,然后晾干表面水份,再用塑料薄膜袋密封好,然后用篓子装箱,保存到正月都是新鲜的,到了过年和正月,柑子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钟海星道:这也是个办法,但还得想想别的办法。王晨,你记得我曾经说过罐头厂的事吧,我前两天去罐头厂推销桔子,他们效益不好,价格压得很低,一毛钱一斤,太过份了。

钟海星母亲气愤地说:一毛钱一斤?!怕是打抢!亏你听这话载得,要是我当场就骂他们一顿:你们买猪尿水也不会有咯样贱的价!我就是撒把别个吃,也不卖给你罐头厂!

钟海星沉默了片刻,严肃地说:我们开个罐头厂吧!

话音一落,钟海星父亲发气了:开罐头厂!你脑壳进了水啊!你从深圳一回来,就拿我拆迁补偿金包柑子山、买柑子树,几年了,你赚了几个烂毛钱?一家人跟着你受累!本钱没捞回来,你又借贷款修场房,还扩建几亩柑子园,这一屋子的柑子值几个钱?你莫撩起我的火!撩起我的火,我把这些柑子全倒到平溪江里去!

说着,顺手抓起几个柑子狠狠地往屋外摔去。被摔出去的柑子有的顿时就“叭”地在地上砸开了,汁液四溅,像砸在大家的心上。没烂的那个在地上迅速地向远处滚去,如是串咒语,远远地漫延开去。

钟海星的母亲忙骂男人:你个炮打鬼,发癫了吗?!海星他们辛辛苦苦,又不是赌博输了你的钱,你的钱是痢疾血啊!你老了还不是要崽养你!你不帮崽男巴女哪个帮?你的钱把哪个用?!

钟海星父亲大吼道:我不要他养,他别败我的家!

钟海星从来没看到过父亲这么大的火气,几年来,父亲一直伏死伏埋帮着他在桔园干活,好不容易获得了大丰收,却又是这个结果,钱没赚一分,倒是每年都要投入那么多,银行贷款付了利息不算,每到年底还会不停地催还贷。父亲也是急才生气的,钟海星理解。

王晨背着钟海星跑到娘家,向娘家求助。这些年弟弟大学毕业考上了公务员,在峰门镇派出所工作。父母在家搞了个小型养猪场,这些年赚了一笔钱,打算在峰门镇买个门面给弟弟盖楼。

一听王晨开口借钱,王晨的父亲断然拒绝:搞么个罐头厂?!一个园艺场都招架不住,还欠一屁股账,又生花样开罐头厂!当真是冒确实的崽家!王晨被抢白,没敢吱声。

晚上,王晨与娘睡在一张床上,撒着娇求她娘,王晨娘没法,只好打电话征求王晨弟弟的意见,王晨弟弟回话说:姐姐要借钱也行,第一,写个借据;第二,立下字据。

王晨问弟弟怎么立字据,弟弟说字据这样写,要是亏了,本金一分不少还回来,时间必须在五年之内。如果罐头厂搞红火了,不但五年之内要把本金还回来,家里还要占一半股份。以后发展,按股份制分利润或者投入资金。

王晨听完弟弟的话,考虑了好一阵,终于咬牙答应了,写下借据,立下字据。

钟海星看到王晨带回的十多扎红洋洋的百元大钞,一时惊喜交集,紧紧地拥抱着王晨,在王晨的脑后,钟海星悄悄擦去了从自己两眼里滚落的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王晨负责带着小姑包柑子,钟海星父母在街头棚子里卖柑子,钟海星和岳父在县城里租厂房、购机器、招聘技术员和工人。

一个月后,罐头厂布置停当,择了个良辰吉日,鞭炮轰隆地挂上“晨星罐头厂”的牌,轰轰烈烈地开工生产了。牌上的一颗闪亮的星子,向四面放射着光芒,王晨有时会着迷地望着这颗向四周放射光亮的星星,似乎看到了无数的幸福,正洒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