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之境

【作者】小魔镜,长沙望城人,写诗写文,偶尔发点感慨,无名无位,通常立于圈外。

 

这首诗,我站在普通读者——对诗歌、人间大爱和儿女私情始终抱着幻想的人的立场,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江南

/恨虚

 

我在初夏

在江北的一个村庄

在蜘蛛刚结成的网上,捉住

月光

 

蛙鸣还没有开始

微醺的风代替着序曲

荷塘的篱笆极想干预

莲花低下的妩媚,黄狗来不及反目

园子的门就不敢开了

 

莺莺躲在深绿的底下伪装暗夜的声音

碎花在夜色的高处张开处子的羞涩

站在一株草上,眺望进入云端的火虫

这是我的江南

 

在宣纸的洇雾里

一叶扁舟载着纸伞

伴着燕子衔着柳梢

向南

 

据我对作者部分作品的片面了解,借代这种修辞,他惯用。这首诗里面有很多物象,都用了借代,我自认猜得八九不离十。比如,“初夏”,对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初夏就是一个季节的起始,但在诗者的笔下,它一定不是人人皆知的单纯时间节点,而是作者值得追思的情景和时空,或者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特定物质。下文中,那个初夏发生在江北,而“江北的一个村庄”,在我看来,也不一定是字面上的村庄,应该是个心灵憩地,梦想停留或者起始过的地方。

我们可以大胆地想象,某年的初夏,杨梅刚刚熟透,一位要出远门的人,牵动了作者的情愫。他从一场会议的中途赶回,抓住出行前的最后几十分钟,十分不舍地叮嘱,当时,心里一定有种落寞,但是却不会因离别而忧伤,如果说,人总有一段牵肠挂肚的时期,总有一颗曾经让人沉醉的心灵存在过,这个假设,便可成立。

我曾有幸听作者谈起过文学作品,他对作品很是严苛,不管是诗歌还是小说,不愧是学比较文学的!他谈吐幽默,说话意味深长,语言精简而妙趣横生,让人产生无限想象,总是点到为止,从不讲透讲露。我略懂其中奥妙,这种语言习惯就如他的作品一样,含蓄而隽永。

“村庄”,对作者来说,也是没有的,他在儿时就远离村庄,生活在小城的钢筋水泥之中,他也不具备村庄的属性,没有一片花草和田地是属于他的,相对土地,他是无产阶级。村庄在此地,是理想国,是空中楼阁,没有任何根基,所以,在村庄的一切,都只是虚幻。

普通人在俗世生活中迟早会缺乏斗争精神,认命,安于现状,安于“铁笼”,安于“镣铐”,这几乎是所有人通病。时间一久,就司空见惯,成为道德规矩、形成法理,供在一个国家的法典里,而人们,会自然自愿地把自己放进去,顺应那些桎梏,哪怕远离内心的“村庄”。

村庄,总是在作者的诗歌中出现,那是他的希望,他想回归自然,从原始的耕作开始自己的人生,那么,一切都有变数的可能,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之中,命运都困死了,伸不开手脚,也被固化了思想,他逃不出这钢筋水泥的禁锢,他只能认命。

“蜘蛛刚结成的网”,多么美好,吐出了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精力,好不容易以万分的决心修筑的唯一活路,似乎要远离那无形的牢笼,远离暗不见光深不见底的潭渊,可以在阳光中晾翅膀,在蓝天白云之下捕食生活,甚至能“捉住月光”了!

我们知道,月光虽然每天晚上给我们光亮,但它离我们太遥远,月亮是阴柔的,有女性之美,在作者欢愉的语调里,捉住月光,是一件无与伦比的美事,它是如此美好,像极了爱情的模样。人生还能有如此的惬意,夫复何求,月光下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欣喜,可以进入梦乡,可以返璞归真,可以尽情畅享本性中的所有。

何况,还有“蛙鸣”,还有“微醺的风”,有音乐的“序曲”,有“荷塘”,有“莲花”的清香,有那“妩媚”的梦中人相依相伴,谁能不沉醉?

……

然而,篱笆出现了,篱笆总是阻拦,以荆棘、以灌木、以冷漠,以强权,残酷地隔断、“干预”。是的,谁都不愿意也没有勇气去毁掉篱笆,那固有的结构,惯常的形态,凡人的力量太有限了,被这堵篱笆隔断的是万千有情无情人的身心,好的坏的,对的错的,一并处置!困在园子里面的人,与那对“黄狗”多么神似,它们可能会为了心中的那根肋骨而“反目”成仇,相互伤害。如果撕咬,整个园子就没有安宁,屋子里陈列的一切都会被糟蹋,篱笆会垮塌,花草全部被毁。所以,在它们还未选择“反目”之前,就理智地停止了冲突。“园子的门就不敢开了”,人们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困进篱笆的里外,被永生隔绝,园子里总有很多人看不到月光,园外的人总是进不了园子,最终面临的,总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悲剧!

这个时候,“莺莺”出场,就能扭转乾坤吗?“暗夜的声音”又能拯救谁?处于深闺的小姐,其爱情原本就是危险的,是没有出路和盼头的,哪怕就是冲破俗世凡尘,放下“处子的羞涩”,又能如何?“站在一株草上”,终究会摔个浑身碎骨,会换来万劫不复!

幸福太远了,远到肉眼都看不到,它在“云端”,在游移的物质上,说不定在下一秒,就将在空中魂飞魄散,找不着一丝痕迹。“火虫”也不会出现,它微弱,生命短暂,飞到云端就是梦想,存活在九天之上,就更是幻觉,或许,这就是爱情,这就是自由,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一生都难以追逐。因为,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是这个世间普通而渺小的存在,不是仙,也不是神。好吧,这就是属于作者的却又难以抵达的“江南”,一个离他千里万里的地方或者是永远都靠不近的人,所以,只能认命。

《江南》的末节,有些脱离作者的一贯风格,我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年龄的影响?或者是时间的氧化?以前总希望作品中不那么凌厉和残忍,多一点温暖和希望,但他不。他的诗歌,大都是悲剧结局,典型的悲观主义者,所有的思想感情,都建立在危险的悬崖之上,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他把现实看得非常清楚,把臆想写得非常唯美,可是,那么美好的东西,无不落入危险之境,无不支离破碎。

是的,他依然处于生活之中,必须与所在的空间言和。多么无奈,多么现实!别无办法,只能守住一张宣纸,在纸上涂抹一种幻想。怎样平息这世界不平的一切?让惯常安于习惯,让驿动归于沉寂?只有“宣纸”,才是他唯一的出口,它能承载世间所有的墨,用黑遮住白。而那些被困顿了的身体和思维,毫无活力,深深地沉入冬季。

就算是到了春天,也只能在纸上谈兵,他泼墨,画“一叶扁舟”,这是心灵逃离的工具,远行,还需要一把“纸伞”,遮住这世间的恶风狂雨。可是,春天会如期而至吗?会有“燕子”带来好消息吗?那“柳梢”,可否带着希望的春芽?如果这辈子,还有那么一颗芽能发出,那一定是在梦想中的南方!

好吧,就让自己这么出发,在迷雾和梦幻中,乘着现实中不存在的渴望之舟,带着遮不住风雨的脆弱纸伞,向着那个有燕子有柳梢的地方,梦想中的南方——理想国或温暖之地,抑或,是爱情所在的方向,是自由所在的方向,是人性所在的方向……

有句话说:一千个人的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以上纯属个人解读,也许与作者的本意背道而驰,如果是误读,请作者谅解。引用作者的一句话“文字是大家的,诗歌贵在给读者以惊喜。”

好在大家都有权去解读,希望喜欢诗歌的人,能从喜欢的诗歌中读到惊喜。